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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三十三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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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三十三章

西炎城重回大徵版圖,這樣的捷報合該鑼鼓宣天,鞭炮齊鳴的告示天下。

淩湙讓人將僥幸尚存的那幾個禮部官給拎進了城主府,武景同則讓人替那幾個被祭旗的倒黴蛋收了屍,二人分頭從南到北的疏理了一遍,鎮壓和打散了一些不甘投降的敵騎,盡乎繞城一周的,每個角落都不拉的,將北境武大帥攻進城的消息傳的人盡皆知,很快便安撫住了驚慌惶恐的城內百姓。

主要是這戰結束的太快了,別說城內被欺壓欺辱了多年的百姓沒反應過來,就是裏面安穩入駐了許多年的涼羌鐵騎,也沒反應過來。

城南開打,守東城牧蓄營的將領還在喝酒烤肉,守西城馬隊的正組織跑馬娛樂,兩邊分派看管的大徵百姓最多,也基本集中在他們的轄區,屬於戰時後防線,平常戰役也根本輪不到他們上,守城將招人往南城門集合的時候,雙方都以為這不過是一次戰前動員,或正式開打前的熱身活動,都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。

城北數萬鐵騎就是他們的底氣,盞茶功夫就能支援向南城門,且多年來被大徵百姓,甚至官員們捧出來自負心理,就沒有人會想到,真有城破兵敗如山倒的一天。

多可笑啊!就大徵那群軟腳蝦似的官員,打兩下就恨不能送公主來求和的姿態,怎麽可能敢揮兵來犯?

就是平日裏玩的狩獵游戲,明明被趕進圈內的大徵百姓人數,多於他們馬隊人數好幾倍,也沒見有人敢反抗敢逃跑,都是一群被馴化了的羔羊,放了栓頸的繩子也不敢跑,哈哈,現在你告訴我這群羔羊要翻天,誰信?

鄂魯、也炎的先後死亡,只是洗了上層掌兵者的牌,底階兵將的排布上並未受影響,始於涼羌上階將領層的頻繁更替習性,底階兵將們早都學會了依附二字,誰有兵符誰就能擁有對他們的指揮權,言生死的站隊局且輪不到他們,所以,在中階軍將為己方利益喧嘩的時候,他們是底層裏過的最寧和的一群人。

階級地位沒到,有些事情沒資格也沒機會參與,該吃吃該喝喝,相信城池固若金湯,掌了權上了位的將領更有手段,就是他們日常生活裏津津樂道的嚼資。

北城有大量騎兵湧入,南城門掛起了烏崈王孫的人頭,消息炸開的一瞬間,東西兩城的駐軍將領根本不信,可當他們兩邊轄區內的大徵百姓和被欺壓了多年的厭民們,同時對他們舉起了刀兵後,他們懵了,信了,也終於反應過來了。

可惜,晚了!

裹挾著雷霆萬鈞的北境兵,和令涼羌兩部聞風喪膽的邊城軍,以排山倒海之勢踏進了城,傘射狀的分兵於每個街巷掃蕩,再有被壓迫了多年的厭民百姓們的加入,居二線的後勤補給軍衛們,都沒能組織起有效的戰鬥方陣,就被打死打傷了不少,餘部便開始如無頭蒼蠅般四散逃亡。

逃亡的過程中,有人“順手”撿到了被旗桿子插著腦袋的烏崈圖霆,又有人與嚇破了膽子的突峪王子撞到了一起,終於,在有了上階貴族者當領頭羊的號召下,一群沒了主心骨而散落四處,正愁不知何去何從者,勇聚了一波護主軍魂,展現了涼羌騎兵該有的戰力,在重重包圍下,闖了出去,奔向了屬於他們族地的方向,沂陽山。

淩湙沒有出現在北城圍剿線上,即便韓崝和陳奇章壓著兵線想等他匯合,他也沒往自己的大軍去靠攏,始終在南城門處給武景同壓陣,在全武家軍高呼武少帥英武的震聲裏,淹沒掉了自己的存在感。

薛維跺腳的便是淩湙沒在此戰中發出自己的聲量,他在杜猗的阻攔裏,仍憤憤高呼,“主上若與韓、陳二位將軍合兵,整個北防線不可能放走一個涼羌鐵騎,你捂著主上的排兵布線圖,連商量都不與我商量,放漏了這麽大一個失誤,怎麽地?是嫌主上名聲太響太亮,一定要給他抹點黑灰?”

他氣的一掃文人風雅,插著腰的在自己的房內來回,對著看管他的杜猗指指點點,“整個南城門連走脫的姜大公子都被捉了回來,哦,現在你告訴我,就咱北防線上跑了一支涼羌鐵騎,主上不與你們匯合,你們不會叫啊?不會敲鞘高呼啊?那些涼羌鐵騎當時定如喪家之犬般,平時就對咱們主上怕的厲害,那時只要滿城皆是我主上聲名,他們敢跑?給他們加個膽子也不敢,可你們呢?那麽多人眼皮子底下,跑了一支敵騎,有沒有萬餘人?哈?主上那麽圓滿的規劃,替武少帥籌劃的方方面面,他怎麽關鍵時候讓你們掉了鏈子?誰的兵不出問題,偏我們的兵放跑了一支敵騎,你們要怎地?你們是被武少帥收買了吧?哈?你給老子說話!”

杜猗被噴的滿臉唾沫星子,被薛維的手指戳著鼻子連連後退,好容易等他氣喘不勻消聲時辯解,“先生,您也消消氣吧!主上的決策從來也不歸我管啊?我也只管按著計策行事,再說,您有沒有想過,主上就是故意留個缺口放人的?他不與韓、陳兩位將軍合兵,就是曉得自己的威勢太猛,萬一那些殘軍不敢跑怎麽辦?主上……主上需要他們送信嘛!”

實在是受不了薛維的狂噴怒吼,杜猗這才小小聲的將自己理解透的意思說了出來,一邊安撫人一邊也算是給自己消疑,“北城排了四五萬涼羌鐵騎,我軍有近八萬數,可城內還有大徵百姓數萬,主子就是為著他們不受衰兵迫害,進入窮圖末路後拿他們開刀,也得放一條口子讓他們出城,先生,這本就是主子為武少帥籌劃的軍功,來前咱們都知道的,您不也接受了麽?怎麽到了這時又後悔了?先生,讀書人最講誠信,您這也太……太那啥了……”

薛維被他一副“你很虛偽狡詐”的表情傷到了,捂著急速亂跳的心口喘氣,一張白凈的素臉上漲了個通紅,瞠目圓睜,“粗野武夫,不通文墨,出去!哎喲氣死老夫了。”

其實以他的才智,只要冷靜下來想一想,就能想通其中關竅,導致他如此失態的,是預見了淩湙止步邊城以及涼州以外的發展腳步。

之前淩湙發怒於京中闞衡等人手伸太長,薛維還只以為是因為向外發展的時機未到,可現下這樣大好的時機下,淩湙仍沒有出頭的打算,這才是他著急的根本。

失去這次機會,以後不會再有如此合適和更好的時機了,能連通大徵境內又有涼羌鐵騎打底的戰役,除這個西炎城涉外的戰略地,不會再有,那是修國事錄都繞不開的榮譽,是一名戰將渴求而不能得的機遇,真的少有人能眉眼不動的出讓。

局外人都能被急的跳腳的程度,何況他底下的那一群忠誠事業粉!

哪個心裏不叨咕?

便是戰後清點結束後聚一起的韓崝和陳奇章,也面面相覷的大眼瞪小眼,幾乎同時發出疑問,“我往東城(我往西城),中路交給杜猗那小子,說好了主上會與之碰頭收兵的呢?”

特奶奶的東西兩側兵線都壓到了中路縫沿上,都沒見著自家主上的人影,只一個杜猗在那裏左沖右突,連刀頭幺雞都不見了人影,眼睜睜看著一路敵騎裹挾著他們的突峪王子沖了出去。

空門大開。

他們以為北防線會由自家主上最後接手,心道誰也跑不了,結果咧?

放跑了一個王子,還有近萬的涼羌鐵騎。

這叫什麽事?

雖說不影響戰局吧,可一向打慣了完美局的他們,沒料會在有武家軍做對比的情況下出紕漏。

哦,南城門打出了完美局,沒讓一個涼羌鐵騎跑進關內,北防線這邊兵更多,結果跑了人,怎地?以往的牛皮吹破了?回去是要叫同僚恥笑的啊!

二人心裏真挺不是滋味的,最後陳奇章只好找補了一句,“北線這邊都是重力兵,南城門那邊才幾個兵力點?不好比不好比,主上當有自己的盤算。”

確實,淩湙放那一隊敵騎離開,是有盤算的。

在城主府休息了一會兒緩過精神的武大帥,聽了身側副將的稟報,等淩湙和武景同處理好城內事務回來後,召了二人近前說話,先是令人安置好了剩餘的幾名禮部官,後爾才對著淩湙問話,“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布局的?”

他就沒想過淩湙在排兵上會有失誤的時候,既然不是失誤,那肯定就是有意,有規劃性的放人。

淩湙看看武景同,又回轉了眼神看看四周,對著武大帥裝傻,“什麽布局?沒有的事,父親太高看我了,就是為保我手底下人性命,不想在此戰中損耗太多,疏漏了一小點而已……嗯,他們能跑出去,也是求生本能罷了。”

武景同揮退了左右,親自往武大帥跟前捧湯藥,對著淩湙搖頭,“我都看出不對了,你還想糊弄父親?小五,你殺敵一向不愛留尾,可能為了護持城內百姓安危有一點,但肯定有更多的考量。”

武大帥讚賞的擡眼看了看兒子,點頭,“為父是不是壞了你的計了?那姜大公子捉錯了吧?”

淩湙愕然,有些不好意思的抹了抹鼻尖,笑著找了就近的位子坐下,撫著膝頭慢慢道,“也是一點防患於未然的考量吧!”

接著方解釋道,“西炎城收歸我們北境,那整個荊北等於也歸了我們北境,原屬北境五州之地便是齊了,父親……”

說著輕抿了下嘴唇,“寧公當年被朝廷忌憚,就是因為他一個人坐擁了五州之地,即便後爾他出讓平州和蘚州,讓朝廷將之與南川、保川共劃為荊州一地,也仍沒能打消帝王的猜忌,若捷報上京,我很難不懷疑朝廷下一步會如何為難您。”

氣氛有些沈重,武景同也垂了眼,輕攪著湯碗中的藥,淩湙接著道,“那萬餘殘兵有大半是羌族兵力,突峪會帶著他們先回族地,老涼王那邊陡失王孫的噩耗,定會勃然大怒,撐也會撐著身體舉兵來犯,父親,我們需要涼羌大軍壓境,只有這樣,朝廷才不會厚著臉皮跟我們要西炎城乃至整個荊北的管轄權,而我們……也能有時間利用敵軍的兵臨城下,與朝廷談條件,景同兄的封賞該下了。”

其實淩湙還有一點沒說,老涼王會因王孫發兵,但他其餘的子嗣卻不會當出頭鳥的率先發動攻擊,頂多做做樣子陳兵境外,然後,整個涼羌會迅速進入爭奪繼承權的大戰裏。

他們能利用的時機,可能也就老涼王一怒的那股氣,等到他陷入諸子奪位的爭鬥當中時,所布陳在境外的兵力也該撤了,而且還有一點,突峪沒死,他與烏崈圖霆一同來的西炎城,結果一死一活,老涼王的遷怒會讓他找羌主的麻煩,兩族分裂趨勢已有開端。

房內一時陷入寂靜,直過了半晌,才聽武大帥長長的嘆了一口氣,斂目有些意懶心灰,啞聲開口,“本帥忠勇了一輩子,沒料行至暮年,也有為功勳算計朝廷的事發生,小五,多謝!”

為了幫景同上位,竟不惜在自己常勝局裏造瑕疵,小十年來,這是從未發生過的所謂“失誤”,且為了不讓另兩路將領背鍋,他是自己擔了中路支援不力的錯處,這樣一來,即便有人說嘴,也不會有人敢說到他面前來,等於是用自己的名譽消彌了一場口水戰。

武景同放下湯碗,沖著淩湙鄭重拱手,“小五,你為我太費心了,為兄慚愧。”

淩湙立即從位置上站了起來,上前幾步扶起武景同,有些生氣,“幹什麽這樣鄭重其事的?你是要與我生分麽?是不是咱們以後為彼此做點事,就要這麽謝來謝去當陌路人了?”

武景同搖頭,急道,“這不是一點子小事,這是……這是關乎你領軍的威信,和用兵的智計,我不能……不能因為我,叫你在你的屬下面前失去威望,他們……他們得多……”

淩湙打斷了他的話,“沒有失望,放一路殘軍出城,那是為了以後的長遠打算,就算他們現在看不出來,等事到臨頭,定有人能懂,只不過事先我不會說明罷了,你焉能肯定這不是我的又一次用兵如神的鋪墊行為?你忘了,我向來有走一步算十步的神言,他們才不會質疑我的決定,反正,你不要擺出一副受了我多大恩的樣子,我不會感動的。”

武大帥叫他這樣的態度,反倒弄笑了,搖頭道,“可是你現在的口頭虧是吃了,我還聽說你身邊的幕僚都氣的踹桌子了,呵呵……便是日後有對此行為的反饋事實,都改變不了你現在叫人質疑能力下降的惱火,景同是在給現在的你道歉,等你神算子再次應驗後,反過來調侃他,便算是兩清,所以,這一禮你受得。”

淩湙楞了一下,望向武大帥。

可能武大帥並沒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麽,可淩湙卻著實有點被觸動到了。

所有的委屈都是當時發生的,可事後不會有人覺得有什麽重要,特別是當一個人沈冤得雪後,更不會有人反過頭來去關心受冤屈時所受到的苦難和不公,好像一切的好結果,都能彌補過程裏的傷害一樣,然後事實呢?傷害發生是不會消失的,它會永遠沈澱在心裏的最深處,每遇觸動便會無休止的反覆,直至麻木。

淩湙自己都記不得進過多少次心理診所了,沒有一個人會問他處境最艱難時是什麽心情,而他似乎也習慣了報告結果,對於中間的失意只字不提。

反正結果是好的麽!

所有人都會這麽安慰他,結果代替一切。

“好,那我現在接受你的道謝,等以後再接受你的誇獎,屆時你可別眼紅啊!”淩湙笑著說。

武景同也跟著笑,邊笑邊點頭,“我從來不眼紅你,我會跟你的所有追隨者一樣,高興於你的智珠在握,小五,我懂你一心助我的心思,但有時候能力與權勢不匹配,也是一種災難,父親與我說過了,我自己本來也不執著那個位置,北境與你,我選你,小五,父親的虎符你該收下。”

說著便接了武大帥手裏的錦盒,一步一步走到淩湙面前,舉到他眼前,眼眶有些發紅,直視著他道,“小五,你既然那麽擔心五州之地會遭朝廷忌憚,不如這個重擔就你挑了吧!為兄實在應付不來那些老狐貍,萬一遭人算計了,豈不是要拖著大家一起死?所以,為了我們大家的性命,你敢緊收了,不準再推。”

淩湙張嘴,望著武氏父子,特別是對上武大帥的眼神時,竟一時不知道再找什麽理由婉拒。

武大帥半倚在軟枕上,聲音有些虛弱,“北境是大徵朝廷的脊梁,小五,你須得記著,無論你要怎麽撥弄朝廷局勢,北境這塊以及境內的安全,都要把握在手上,絕對不能叫涼羌鐵騎再沖進關內一步,切記,自家人打成一鍋粥,肉也得爛在鍋裏,不能叫外族來咬一口……”

長長的一段話說完後,他整個人更往榻上癱了下去,精神極度萎靡,眼睛望著武帥府方向喃喃道,“我兒,咱們該回家了,為父想……家了。”

武景同一把將虎符塞進了淩湙的懷裏,自己奔忙著跑到武大帥榻前,緊張失措道,“父親……”

淩湙也緊走兩步上前,低聲道,“父親……我、兒答應您!”

說著緩緩跪下,沖著床榻的方向叩了一個頭。

爾後立即往門外快速移動,張著聲量叫人,“掣電,傳令整兵,兩刻後先行隊伍準備啟程返回北境。”

武景同六神無主的扒在床榻旁,軍醫被淩湙拖了過來,武帥府副將們也一起圍進了屋,所有人越過淩湙時,都不禁頓了一下腳步。

虎符二字何其惹耳,他們就算不知道先前屋內的談話,可涉及到交托虎符的敏感問題時,都個個順風耳千裏眼似的,目光都不禁往淩湙懷裏看,那鼓囊囊的錦盒形狀,可不正是裝虎符的盒子麽!

掣電激動的眼都紅了,跑著去傳令的腳步都透著激動,出了府門一把拽住受不了薛維噴的杜猗,咬耳朵般的將淩湙接了武帥虎符的消息說了,並叮囑他一定要保密,至少不能先於武帥府的副將幕僚之前透出來。

杜猗震驚的眼珠子都瞪出來了,反射性的要跑去告訴薛維,卻立即頓住了腳步,忙忙的跟著掣電去整兵。

二人都是淩湙近衛,生死都栓在淩湙身上,與來投的幕僚謀士不同,他們可以良擒擇厚主,武人卻是只為一人忠,掣電可以透消息給他,他卻不能透消息給薛維,這就是區別。

淩湙並不管帥府副將們的眼神,拿了武帥大印就蓋在了事先寫好的捷報上,他必須爭分奪秒的將西炎城收覆的消息送進京。

武景同顧自悲傷,一步都不肯離開武大帥榻前,所以,許多後續安排便全壓在了淩湙身上,便是稍有微詞的帥府副將們,在意識到武大帥交了什麽出去後,也再沒有聲浪,面對淩湙指派的事務,皆都無聲不響的動了起來。

好像西炎城南門處,武少帥威武的鑼鼓聲尚未熄,他們就不得不面對一個事實,那就是北境易主了。

在西炎城內明顯邊城和涼州兵力多的情況下,他們三兩萬人的聲量並不足以改變事實,且武氏父子都認了這個結果,他們身為私衛,又有什麽資格左右主上意見?總歸帥府還是在的。

淩湙根本沒多餘的心思,去考量虎符交托後的人心動蕩,西炎城內事務繁雜,需要處理的人和事一件趕著一件,而眾繁雜事務能手都在北境,一時也調不過來,僅有的能拿主意的,不過寥寥兩人,薛維被他緊急叫了過來,不由分說的被攆出去接手雜事。

他則趁著喝口茶的間隙,進到了關押姜大公子和蕭嬋的地牢,木序用了情人蠱後,傷勢在迅速覆合。

覆合不代表修覆,傷疤不會消,斷掉的手指也不可能長出來,只是傷口愈合了而已。

淩湙居高臨下的看著睜開眼睛的木序,見他第一眼就急著找蕭嬋,便指了下位置,“在那,木序,你應該感覺到身體上的變化了,恭喜你,以後就可以和她心意相通了。”

蕭嬋沒說話,垂眼望著姜天磊,拿在手上的匕首猶猶豫豫,半晌,終是望向了淩湙,“你真的會助他東山再起?”

淩湙點頭,“我需要他回江州,你若不願意跟他回去,也可以帶著木序回沂陽山,隨你。”

蕭嬋頓了下,搖頭,“我不能回去,烏崈死了,祖父肯定會殺了所有涉事之人,他一向只對烏崈有親情,對於其他的子子孫孫都冷酷殘忍的很。”

淩湙便道,“那你便帶他走吧!二刻鐘後,我會率部回北境,你可趁那時將人帶走,俘虜營的江州兵,我留了小三千人頭,你讓木序拿上姜天磊的信物,去將人引過來,屆時你們趁亂沖出城,放心,追兵會有,但不會跟太緊,只是佯作追趕,不讓他起疑罷了,你會是他救命恩人,蕭嬋,好好利用你這個救命恩人的身份。”

蕭嬋擡眼直直的看向淩湙,咬著牙紅了眼眶,“你真可怕,淩城主,我若有一日重回沂陽山,我保證帶著我的母族遠離邊城,遠離你,我保證永遠不讓他們侵犯北境百姓。”

有這樣一個可怕的人守在北境,她想想都膽寒。

淩湙不置可否,眼神往江州方向放,“江州財富取之不竭,你能不能助你母族脫困,就看此一行了,蕭嬋,一旦我往江州伸手,那裏的財富便不會許你動一分,你最好抓緊時間,當然,姜天磊這邊你也抓緊,別讓他太不知憂患了。”

南川府那邊傳來消息,五皇子已經順利過了江,所有江州兵船俱已離岸,完全沒有要等姜天磊的意思,當然也就沒有要搭救回他的意思,這個等姜天磊醒來,應該會有更實質的感觸。

沒瘋就算他意志堅強了,畢竟被人放棄的滋味可不好受,以他的變態心理,勢必是要找每一個背後推手麻煩的。

淩湙就是要讓江州先從內部瓦解,哪怕亂上一亂,都對他後續有的行動有好處。

掣雲調查到的東西太誘人了,若非他這邊實在騰不開手,真想親自往江州走一趟。

武大帥要拔營回北境的消息,隨著列隊整齊的兵陣發酵到城內每一個角落,剛安定下來的被解救的百姓們,立即圍攏到了城主府周邊街巷上,隱忍著不敢哭鬧,個個緊張的凝視著城主府大門,猶如再次被拋棄一般,身體與靈魂一齊陷入不安,有受傷的站不住,幹脆跪趴在了地上,而隨著時間越來越緊迫,來不及打掃幹凈的街巷上,都跪滿了百姓。

他們惶惶不安,卻不敢要求跟隨武大帥離開,他們視西炎城為虎狼地,可放眼天下,似乎也只有這個虎狼地能容下他們,一張沒有歸屬地的戶籍紙,就摁住了他們往其他地方投靠的腳步,除非皇旨重新派人來接受此城,他們才算是重歸大徵母國。

本來這些事情應當要等辦完後,起碼要等到朝廷新派的官來接手後,大帥他們才會撤離,就是有事要離開,也不會剛入城就走,這與之前的安撫呈背道而馳,有管理經驗的將領都不會這樣幹,民心失控有時候會令功背上過,便是真有事要離開,也會選擇悄悄走。

可淩湙並不想讓武大帥摸黑路趕夜場,他整合了兩萬騎兵,剩餘的兵力分布在四城內,有完全控制住城防的能力,趁著天際殘陽未落,霞光鋪滿了地平線,照射的人眼溢彩一片,他讓人將躺在軟榻上的武大帥擡出了城主府。

武景同亦步亦趨的跟在旁邊,諾大的漢子滿臉悲傷,迎頭撞上圍攏在府門前的百姓,抿了唇一個字也沒說,扶著武大帥的手一步一階的往整理好的大馬車上送。

所有的將兵在他們路過時都跪了下來,武大帥的身體眾所皆知的不好,只是具體不好到什麽階段並沒人知道,可現在所有人都看到了,那面如金紙的老人,閉目安靜的躺在軟榻上,一旁守著的是他的兒子。

圍攏來的百姓懵了,本來還在低聲抽泣的聲音陡然斷了,整個街巷落針可聞,俱都張著嘴震驚的看著出現在人前,不再生龍活虎的武大帥。

他們被關在西炎城內,並不會有人告訴他們,實際上的武大帥身體到底如何,便是城門打開那會兒,武大帥也是精神抖擻著騎著進城的。

幺雞把淩嫚背在肩上,騎了馬跟在馬車後頭,望著沿路註視著他們出城的百姓,望著滿城硝煙過後的荒涼,更與眼裏乘了悲傷的淩湙對視上後,有種想吼一嗓子打破這種沈痛氣氛的沖動。

他不想看到淩湙難過,也不想看淩嫚人事無知怎麽也搖不醒的樣子,而面對明顯病重難回的武大帥,更有一種想哭的沖動,這令他想到了曾也這麽躺著躺著就離開的蛇爺。

淩湙在維持秩序的兵陣裏看到了頭上裹著傷布的寧振雄,他堅毅的眼神裏透著被戰事洗禮後的成熟,整個人猶如一柄出了鞘的刀般,淩厲又銳氣,杵著長槍阻擋著身後擁擠而來的百姓,身形不動的和左右戰友將路形讓出來,沒有盛氣淩人,也未有仗勢欺人,對上淩湙投過來的眼神,更挺了胸膛直了肩背。

“受傷了?”

寧振雄沒料會得到淩湙關心,頓了一瞬才想起來回答,“不礙事。”

陳奇章見淩湙停在了寧振雄面前,忙小跑過來低聲道,“是我帶他來的,這小子守了五年城門,心性煉的很不錯了,我就……”

淩湙沒作聲,只擡手拍了拍寧振雄的肩膀,“回城去找甲一。”

寧振雄一瞬間失聲,後爾紅了眼眶,並腿立刻行了個軍禮,“是,我……我一定努力……不、不讓五叔,祖母失望……”

淩湙看了陳奇章一眼,擺了擺手,“舅舅無需如此小心,南城門那邊就交給你了,臨夜記得放一個小口,別驚動太多人。”

陳奇章點頭,“知道,我會看著時辰把人放出去的。”

這是走前替蕭嬋開的後門,以便她能順利的將姜天磊帶出去。

武大帥卻在被搬動間醒了過來,他睜開眼睛看見了絢麗的晚霞,整個天空有一種被水洗過的清澈,最後一縷陽光依然刺人眼,他瞇著眼盯著看了好一會兒,末了長嘆出聲,“真美!”

淩湙與武景同並列站在他身邊,低聲道,“我們這就回去,父親放心,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。”

武景同嘴唇抖的厲害,一個字也吐不出,更不敢張口,生怕一出聲就是破碎的嗚咽,連同守在另一邊的幾名副將,都忍紅了眼眶,悲傷的看著沒了氣力的大帥。

其實大家都清楚,他能撐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,極限了。

他努力忍著沒在入城時倒下,卻終沒撐到掃尾清點結束,他最不想在眾目睽睽之下離開,可卻不得不借著天光尚有一絲餘亮趕路,終究還是讓滿城的百姓,看見了他的孱弱。

武大帥轉動著眼珠子,臉上是一派慈和,邊點頭邊微笑,“好,好,你辦事為父一直放心的,景同啊,陪為父再走一程,小五,你也上來車上坐坐。”

淩湙點頭,撐起笑道,“好,整日裏騎馬迎頭一臉灰的,今天也借著父親的光,坐一坐馬車。”

武景同扭了臉狠狠抽了一下鼻子,轉臉就展開一個笑來,“哎,有車坐誰還騎馬啊!”

武大帥望著二人搖頭,想動一動手,卻沒力氣擡起來,嘆道,“都別笑了,一個個笑的比哭還難看,為父還沒走呢!收著眼淚等我走了再哭,呵呵,為父這也是載譽而歸,喜喪啊!”

“父親……”武景同徹底繃不住了,扶著車架子就跪了下來,嘶聲泣道,“別這樣說,父親,回了家就好了,回了家咱肯定就好了。”

他一哭,武帥府眾人全都沒繃住,一下子全撲倒在地流了眼淚,而周圍的百姓被這凝重的氣氛一激,猛的回過神來意識到了什麽,瞬間就慌了,擠挨挨的就要往前湊,“大帥……大帥……”

幺雞橫刀立馬,瞪眼怒喝,“都不許再往前擠了,左右聽令,維持好你們的方陣,若叫人群沖撞了大帥,我的刀會立刻讓你們正法當場,豎起你們的刀兵,安靜的送大帥出城。”

他近些日子一直在城內活動,認得他的人不少,雖然後來知道他是臥底來的救星,可連擊殺幾十名巴圖的勝跡,仍叫人對他生存畏懼,一出聲,便比寧振雄等人更具有威懾力,周遭躁動的人群立刻安靜了下來,被沖撞歪斜的隊伍也恢覆了秩序。

淩湙對著他點了點頭,開口道,“大帥喜歡聽你在軍武大比中的歌子,你給他吼一嗓子聽聽。”

幺雞抿了唇點頭,沖著大帥彎腰拱手,“大帥想聽,這一路屬下就專給您唱,喜歡聽啥就唱啥,隨便點,所有歌子我都會。”

武大帥招招手,幺雞立即驅馬上前,就聽他道,“那就吼那個少年說吧!朝氣的很,本帥很愛聽。”

幺雞很響亮的應了一聲,“哎,這歌子是我們的戰歌,咱們邊城軍人人都會唱。”

說著勒馬轉身,抽刀向天,吼聲震天,“所有邊城軍,全體都有,唱——少年說!”

少年智、則國智,少年富、則國富,少年自由則國自由……少年自有少年狂,身似山河挺脊梁,敢將日月再丈量……披荊斬棘誰能擋……不負年少……

滿目瘡痍的廢墟之上,一群震天伸脖頸怒吼的熱血兒郎,對著大地許願,道出的不屈與堅毅,讓驚惶不知所措的百姓漸漸定了心,也讓紅了眼的將士們重新燃起了希望,竟漸漸跟著一起吼了出來,“……披荊斬棘誰能擋……”

武大帥跟著節拍擊掌,滿眼欣慰,邊聽邊點頭,“是這個理,要的就是這個態度和決心,好、很好!”

淩湙笑著點頭,“是,您說的很對,那咱們啟程?”

武景同握著另一側武大帥有些冰涼的手,盡管有暖壺,可氣血不足的人是怎麽都捂不暖的,武大帥的身上還是不停的在失溫,手涼腳涼最明顯,可能唯一有的熱呼氣全集在胸口上了,“父親,您別睡了,跟我們說說話,您不是老愛說我們不聽教導麽?我現在愛聽了,您說,我保證這次一定不跑。”

武大帥點頭,果真開始了往日一模一樣的教導,在前後兩萬騎兵的護送下,一路出了北門,抄鬼霧碑林那一條近道往邊城,過涼州入並州府回衙。

西炎城漸漸被拋在了塵煙裏。

八百裏加急的捷報,在武大帥回並州府的半途中,就送進了京,而此時,北郊行宮裏的陛下已不見了蹤影,太子正焦頭爛額的忙著找人,捷報傳進京時,他不但沒有半點喜悅,竟覺得有被羞辱到,一把接了急信就撕了個粉碎。

連請功的奏封都沒看,踹了來報信的禦麟衛,指著臉色各異的朝臣怒吼,“不是說他快死了麽?死人怎麽還能把西炎城破了?哼,那個老匹夫定是和……和父皇一樣,都在耍著本太子玩……”好懸沒把皇帝叫成老不死的,噎的太子臉色漲紅又煞白,更氣的慌。

那被踹的禦麟衛是個殿前侍衛長,本身能近皇帝身的殿前侍衛身份都不低,接了這捷報滿以為能趁興得賞,結果卻得了一腳踹,當時低了頭跪地請罪,那埋著的臉色就變了。

憤恨又厭嫌,滿眼藏著對上位太子的鄙夷,捏緊的拳頭全是止不住的氣惱。

太子還在憤聲疾色,指著殿前聞聲而來的大臣,咬牙下令,“讓他立刻帶兵去剿老六,不是能打麽?老六挾持皇父意圖不軌,令他去解救皇父危難,屆時一並進行封賞。”

便是一向打壓北境武帥府的那一幫大人,都驚的瞪了眼,聞關莫三人,都無了個大語,啞了聲息不知道要怎麽接話。

最後還是黃銘焦弱弱的提醒了一句,“殿下,禮部一行人死了剩五個……”意思是你這旨下下去,都沒人敢去宣,誰特麽嫌命長啊!

人聞閣老的高徒小寧大人,來的信上可是真真的描述過武大帥的病情,真沒騙人,真到了命途無繼的時候,你竟然還懷疑人家是裝的,到底還有沒有心?

太子呼哧呼哧氣的直喘氣,拍著坐前禦桌高聲喝問,“那現在怎麽辦?你們說怎麽辦?”

聞閣老上前一步,輕聲提議,“太子不防先委派官員去接管新收覆的西炎城?如今荊北一地盡歸我大徵,總不能那一地官署都歸了北境吧?那置朝廷於何地?是需要重立朝廷威信的時候了。”

段高彥擡了眼瞟了他一下,摸著自己的腰封上前一步,“不知聞閣老意屬何人?若本閣猜的不錯,聞閣老怕是想近水樓臺吧?”

誰不知那小寧大人還在荊北沒回呢!

先是監軍,後立官署,這盤算打的滿朝皆知了,真叫他弄成了,那小寧大人直接飛升封疆大吏,待遇堪比侯爵位了。

當誰傻呢!

闞衡也上前插話,“武大帥立如此偉世之功,不封不好,太子還需安撫一二,只不過呢……要封就一個也別漏,親子、義子,雨露均沾嘛!”

袁芨拱手附議,“臣以為可,且據小寧大人的奏表陳述,義子功勳卓著,當以為表彰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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